靜志居詩話
沈周,字啟南,長洲人。景泰中,郡守以賢良應詔,辭不赴。有石田先生集。
石田詩不專仿一家,中、晚唐,南、北宋靡所不學,每於平衍中露新警語,人既貞,不絕俗,詩亦變而成方,惟七言律詩差少全璧。句如『明河有影微雲外,清露無聲萬木中』,『落木門牆秋水宅,亂山城郭夕陽船』,『竹枝雨暗蠨蛸戶,豆葉風涼絡緯籬』,『翦取竹竿漁具足,撥開荷葉酒船通』,『牆凹爲避鄰居竹,圃熟多分路客瓜』,『酒醉又移花下席,書多別起竹間樓』,『青山一杖付歸客,玉洞千花留故人』,『竹裡行廚青玉案,酒邊官妓茜紅裙』,『片帆南浦草仍雨,斗酒長亭花又風』,『歲晏雞豚鄰社鼓,秋深鰕蟹水鄉船』,『芭蕉夜雪闌新興,蛺蜨春風卷畫圖』,『明月未來風滿樹,夕陽猶在鳥無聲』,『蘼蕪細雨山連郭,翡翠斜陽水滿川』,『野色迎人過橋去,春風吹面傍花行』,所謂詩中有畫者,非邪?昔郭熙撰林泉高致,具摭唐人之句取可入畫者授人。若翁之詩,即此亦圖之不盡也。
史鑑,字明古,吳江人。有西村集。
西村才名,亞於石田。然以詩論,刻意學古,似當勝沈一籌。其述曾祖仲彬行狀,止云:『推擇爲稅長。』先民質實,不誣其祖若是。其後致身錄出,始云:授翰林院侍書,浸假而直文淵閣矣。浸假而擢翰林院侍讀學士矣。浸假而稱:沒後建文帝有御製文,易名曰忠獻矣。常熟錢氏、吳江潘氏先後辨其妄,近有司祀于瞽宗,此當考實者也。
趙同魯,字與哲,長洲布衣。有仙華集。
成、弘間,布衣家居,得言天下事,如沈啟南讀楊宮詹守阯與屠尚書滽論事劄子,作爲長篇,而曰:『江湖眇吾憂,其言不可終。』屠答詩云:『願言保遐壽,待吾談始終。』未嘗以處士橫議,藏怒蓄怨焉。與哲三上王三原書,極言吳中財賦之重。三原賞其文,欲薦於朝,事雖不果,而兩公之虛懷可敬也。自宋景定四年春三月,買公田於浙西六郡,共田三百五十餘萬頃,所收者,公租耳。迨元有天下,置江淮財賦都總管府,又立江浙財賦府,各領官田籍沒田,皆不在州縣原額。元史所紀大臣賜田,咸在平江等路,於時官田已多。及張士誠據吳所署平章太尉等官,皆負販小人,無不志在田宅,一時買獻之田,遍於浙西。明初既入版圖,按其租籍沒入之。已而富民沈萬三等,又以事被籍沒,而浙西之官田愈多矣。官田之租,多者每畝輸倉米一石五斗,少者七斗七升四合,本依租以徵稅,此租額而非糧額也。相沿既久,混租爲糧。於是官民之田,科則相遠,官田多者,不勝其苦。而蘇、松、嘉、湖四府尤甚。其後蘇州之田賦,則巡撫都御史陳□均之,湖州之田賦,則知府劉天和、張鐸均之,嘉興之田賦,則知府趙瀛均之。稽諸實錄:孝陵、獻陵、景陵咸下減租之詔,彼時尚分官民等則,故然。迨平賦之後,官田之重賦得輕,在當日民非不以爲利,然民田之輕賦反重,在今日欲籲恩求減,則其籍已去,無從依據。此司國計者,所當留意也。至於嘉興原止三縣,宣德中,析嘉興添設秀水、嘉善,析海鹽添設平湖,析崇德添設桐鄉。嘉興民田多,故田則輕,嘉善官田多,故田則重,秀水則官民相等,故在輕重之間。趙氏圖記可證。善邑不原其本,爭訟者幾百年,不知非附郭二縣之弊,猶賈似道之貽害爾。
附錄
王濟之云:『處士身居田里,而喜論當世事,見人之屈抑,與民間利害,時政闕失,憤然若廹於身。年饑,三上書巡撫三原王公,得減稅銀。近歲論東南水患,起於常熟之白茆港。開白茆則水患衰,堤崑山之沙湖,則盜賊息。而處士已言於數十年之前矣。』
方時舉云:『先生宋宗室,世家浦江仙華山下,故以名其集,不忘本也。集中作,音響和平,意度閒遠,無山林之枯瘠,無藜藿之窮愁,而閔時憂國之意恆寓焉。及屢上當道書,切切以東南賦重役繁爲念,視民如饑溺,若廹於其體膚有不能自存者。方之古人,殆魯仲連之徒與?』
姚丞,字存道,號畸艇,長洲人。弘治中貢生。有集虛齋稿。
存道爲文毅公希孟高祖,吳尚書一鵬婦翁也。友于楊君謙、王濟之,與沈啟南酬和尤數。吟詠之暇,不廢詼諧,鄉人周宗道者修髯,而皋橋趙鳴玉無鬒。存道請於周,分十鬣予趙。啟南爲草募疏云:『伏以念天閹之有刺,憫地角之不毛,雖傅相莫逃於禿名,賴易賁尚存乎飾義。爲人者,康樂捨施有跡;爲己者,鶴諶插種有方。故小子十莖之敢分,豈先生一毛之不拔。推其餘以補也,宗道廣及物之心;乞諸鄰而與之,存道獲成人之美。使離離緣坡而詫我,當榾榾擊地以拜君。把鏡生歡,頓覺風標之異;臨流照影,便堪相貌之全。未容輕拂於流羹,豈敢易撚於覓句,感矣荷矣,珍之重之。』一時傳以爲笑,斯亦風人善謔之遺也。存道詩未發雕,流傳遂寡,孝廉田修出家藏本,錄其近體二首。
崔澄,字淵甫,吳江人。國子監生。有傳響集。
淵甫年未三十而夭。當其存日,楊君謙、吳原博、李貞伯、都元敬、沈啟南、周伯器、史明古諸君子,皆與訂忘年之交,原博尤重之,呼爲崔小先生云。集中和唐詩多至三百七十餘首,恪守唐人矩矱,而未成變化。使假之年,當不止是。此諸君重爲悼惜也。
史忠,字端本,一字廷直,上元人。
廷直自號癡翁,近冶城建樓,題曰臥癡,楊君謙爲作記。翁畫山水、人物、花木、竹石皆工。嘗訪沈啟南於吳門不値,見堂中㡧有素絹,搖筆作山水,不題姓名而去。啟南歸見之曰:『吳中無此人,必金陵史癡也。』邀之回,留三月乃返。翁妻樂清道人,朱,妾白雲道人何玉仙。玉仙亦善畫,工篆書,知音律,翁教以琵琶,每自製曲,命玉仙被之絃索。晚無嗣,一女既笄,婿貧不能娶,與婿期元夜略具隻雞斗酒,我當過飲。至元夜,誑其妻女曰:『家家走橋觀燈,盍亦隨俗,可乎?』攜妻與女,送至婿家,留其女,一笑而別。即是而觀,翁正未嘗癡也。二隱稿流傳絕少,題畫一絕云:『雲光辣闒樹模糊,略彴笆籬路有無。曾記南徐江上雨,會心只有米於菟。』乃仿小米雲山,書法頗豪縱,曾觀於休寧吳璵于庭宅。
黃雲,字應龍,崑山人。由歲貢生,任瑞州府學訓導。有丹巖集。
丹巖懷才不遇,嘗渡清淮,盡以文稿投諸水。晚就一氈,苜蓿之盤不飽。賦闕食詩云:『妻子恆苦饑,生事轉疎拙。矧茲秋收時,吾室甔儲闕。名微賤賣文,所得亦易竭。』又絕糧詩云:『今朝斷晨炊,家人盡僵臥。天陰動寒氣,鳴屋霰交墮。入市糴脫粟,薄糜聊拯餓。』可謂窮矣。詩雖未純,然勝林屋十倍。
莫止,字如山,無錫人。有南沙集。
附錄
周青士云:『南沙亦有佳句,如云「天闊一聲何處雁,江平千里獨歸舟」,「新添十竹皆紫玉,恰對九峰如畫屏」,「松塢風高聞落子,菊籬秋晚愛餘花」,皆翛然拔俗也。』
錢百川,字東之,無錫人。有寒齋狂稿。
東之絕句小詩,頗類崔國輔,晚師陳、莊,遂爲學究體。其觀石田集詩云:『宋周程張朱,道大言莫比。迄今五百年,惟陳白沙氏。』未免頹然自放矣。句如『持竿坐惜籬邊水,仰面貪看屋上山』,『淺碧杯中歌落日,亂紅堆裡宿殘霞』,想猶少年作也。
附錄
俞汝成云:『東之少年學琵琶,半日度四十曲,人以爲神解。詞賦多不傳,晚宗陳白沙氏。』
張承,安陽人。山東教官。
張君爲崔後渠門人。客至一詩云:『茅屋兩三間,草草蔽風雨。客來不入門,坐愛千年樹。』意甚蕭遠。
方太古,字元素,蘭谿人。有寒溪子集。
布衣初受經於楓山,中年棄去,專力於詩,不苟隨時尚。句如『老松萬樹霽深雪,流水一溪浮落花』,『白布探囊無長物,烏皮憑几笑貧居』,『平田白洫流新雨,絕壁青楓掛斷雲』,『朝看煙雲如畫裡,夜聞風雨似潮生』,『多情夜雨馬蘭草,無限春風鶯粟花』,『雲洞草香初過雨,月臺松老不知年』,頗近江西詩派,蓋特立之士也。
程元輔,字叔朋,歙人。有龍谷老人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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愚山云:『叔朋,自邑之季父,先自邑稱詩十年,自邑因李獻吉名,而叔朋人無知者。至萬歷間,潘景升始序而傳之。』
朱曜,字叔暘,松江華亭人。以鄉貢仕爲鹽課提舉,後以子豹貴,封御史。有玉洲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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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武子云:『封君詩取自娛,不事敦琢。然如「翠竹呼鳩婦,青畬長稻孫」,不可謂非佳句也。』
秦奭,字仲孚,無錫人。夔之弟。有滌煩亭稿。
仲孚爲修敬封公季子。封公暴中心痛,仲孚刺血於胸和酒飲之。母殷恭人膝傷,吮之而愈。郡縣上其事,詔旌其門曰:『孝子』。泰陵即阼,賜以冠帶,嘗作溪山清興堂,清遠閣,結亭於後圃,顏曰:滌煩。 九日詩云:『抱病忽聞佳節至,獨攜藜杖強登臨。黃花笑我容還瘦,綠酒盈樽手自斟。處處辭巢知社燕,家家悲杵送秋音。不堪覽鏡頭如雪,折得好枝嬾去簪。』次日,得疾不起。其詩較父兄別裁體格,頗有清疎之氣。
附錄
趙元默云:『昔人評詩,謂有詩中畫,有畫中詩。集中如「杖藜扶我溪橋步,看盡湖南十里山」,則詩中畫也;「微風輕颺茶煙起,知有人家在水西」,則畫中詩也。』
董澐,字復宗,海鹽人。有從吾道人詩稿。
蘿石聞陽明講學,瓢笠渡江從之,時年六十有八,年長於陽明云。明年,從其師越中守歲,風雪夜賦詩,所云『六十九年今夜除』者是也。陽明和韻云:『況有故人千里至,不知今夜一年除。』復爲序其事云:『道人今年已七十,往來湖山之間,去住蕭然,曾不知有家室。其子穀賢而孝,謂道人老矣,出輒長跪請留。 道人笑曰:「爾之愛我也以姑息,吾方友天下善士,以與古聖賢爲徒。天地且逆旅,奚必一畝之宮,而後爲吾舍邪?」』集有山居吟云:『青山遶湖茅結廬,饑餐渴飲事無餘,是非欲付樵與漁。』洵達者之言也。
魏偁,字達卿,鄞縣人。官石城訓導。有雲松詩略。
附錄
李杲堂云:『雲松詩略,歐陽鵬所選,於三千餘首中,止錄三百四首,所遺必多佳者。』
錢福,字與謙,松江華亭人。弘治庚戌賜進士第一,官翰林修撰。有鶴灘集。
鶴灘吟情以捷敏勝,故自解春雨後,凡俚詞儷句,動輒歸之,此選家皆棄不錄也。喬希大志其墓曰:『與謙卒年纔四十有四,予與與謙同遊邃菴、西涯二先生之門。與謙嘗言:「作文須昌其氣,先使一篇機軸,定於胸中,然後下筆,當沛然莫禦矣。」又言:『辭必根據道理,雖恆言近事,亦不可略。』然則鶴灘亦不專以捷敏勝人,所傳俚詞儷句,亦未必皆出其手也。
靳貴,字充道,丹塗人。弘治庚戌賜進士第三,累官太子太保,戶部尚書,兼武英殿大學士。贈太傅,諡文僖。有戒菴集。
文僖康陵舊學,南巡時,臨其喪。命詞臣撰祭文,皆不稱旨。御製一首云:『朕居東宮,先生爲傅;朕登大寶,先生爲輔;朕今南遊,先生已矣。嗚乎哀哉!』代言者歎息歛手,晉江何氏輯明文徵,以此壓卷焉。
祝允明,字希哲,長洲人。弘治壬子舉人,除興寧知縣,遷應天府通判。有祝氏集略,又有金縷、醉紅、窺簾、暢哉、擲果、拂絃、王期等集。
六如居士畫,枝指生書,允稱絕品。至於詩,遜昌穀三十籌。然如『莫食汨羅魚,腸中有靈均』,『小山侵竹尾,細水護松根』,『麥響家家碓,茶提處處筐』,『人家低似岸,湖水遠於天』,置之歎歎集中,正自難辨。
顧清,字士廉,松江華亭人。弘治癸丑進士,改庶吉士,授編修,進侍讀。忤劉瑾,調南京車駕員外郎,瑾誅,還侍讀,進少詹事,引歸,爲南禮部侍郎,進本部尚書,致仕。卒,諡文僖。有東江集。
東江詩法西涯,觀其險韻再四疊用,足見其能事。當日諸公,受長沙衣缽,或推方石,或稱二泉,或首態峰。以鄙見衡之,要皆不敵也。
吳一鵬,字南夫,長洲人。弘治癸丑進士,累官太子少保,南京吏部尚書。卒,贈太子太保,諡文端。有集。
尚書名位與原博、濟之鼎峙中吳,詩雖不敵原博,品在濟之伯仲之間。原博闢一鶴園於都下,中有玉延亭、海月菴,及以憂去,推尚書居焉。趙栗夫過之,謂其亭曰:借玉,謂其菴曰:借月。尚書詩所云『乾坤浩蕩誰非主,邱壑風流我所私』也。詩集十卷,選家罕有錄之者。
曹鏷,字良金,吳江人。弘治癸丑進士,改庶吉士,授刑部主事,進員外郎,調東昌府通判,遷興化府同知,擢湖廣按察司僉事。有林歸集。
良金仕未通顯,而能力攻中貴人,直節不易。及歸田之後,娛情繪事,興到題詩。於所居宅後,積土爲山,植桐其上,名曰桐邱。句如『一片酒旗春雨店,數聲漁鼓夕陽村』,『鵝翖白綴霜前菊,鱣血紅生雨後柑』,『剪紙爲屏遮破壁,牽蘿補屋透斜曛』,『軒窗影暗梧桐密,籬落香飄枳殼開』,『漁鼓喚人敲轉急,酒旗招客掛偏高』,頗類白石翁。
許天錫,字啟衷,閩縣人。弘治癸丑進士,改庶吉士,授吏科給事中,歷工科都給事中。上疏劾劉瑾,爲瑾所殺。嘉靖中,追賜祭葬。有黃門稿。
黃門奉使安南,卻其贐,賦詩云:『菁茅又喜重包貢,薏苡何須滿載歸。』比歸,劉瑾疑其金多,不知其不受餽也。黃門之死,瑾矯詔逮問,潛遣人殺之。而撰府志者,或謂其自經,或謂是夜尚草疏,皆謬。當以世宗實錄爲正。鄭少谷詩云:『風流不見許黃門,遺字丹青閣上存。卻留詩句車盤驛,黃犢青山何處村。』蓋黃門過車盤驛,曾題詩壁間。有『青山對面疑無路,黃犢出林知有村』之句。爲時所稱,謝在杭亦有詩紀其事。
杭淮,字東卿,宜興人。濟弟。弘治己未進士,累官南京總督糧儲,右副都御史。有雙溪集。
雙溪詩極其遒鍊,如繭絲抽自梭腸,似澀而有條理。五言尤擅場,可亞少谷。
附錄
俞汝成云:『孝廟以還,李、何二公,首倡詩學。一時揚袂而起者,如徐迪功、熊士選、康對山、王浚川輩,不啻數十家。宜興杭澤西雙溪昆季,亦同聲而應者也。』
王良佐,字良弼,松江華亭人。弘治乙卯舉鄉試,選靖海教諭,遷知廣濟縣。有鶴坡集。
鶴坡與戚韶龍囦、張冕一桂,同居松江之珠涇,咸有詩名,孫文定刊三詩翁集行之。王作較勝。其與儲黃論詩云:『幾許門牆黃太史,三分局面鄭都官。』其實派出石田,頗饒清曠之致。
劉麟,字元瑞。本安仁人,先世以武功,襲南京廣洋衛副千戶,遂家焉。中弘治丙辰進士,除刑部主事,歷員外郎中,出知紹興府。削籍,徙居湖州。起知西安府,擢雲南按察使,謝病歸。尋起太僕寺卿,遷副都御史,巡撫直隸,復引疾。再起大理寺卿,改刑部右侍郎,陞工部尚書。卒,諡清惠。有南坦老人集。
尚書由二千石登三九之列,數棄官以去,好爲山水之遊,流寓長興之南坦,自號坦上翁。與孫山人一元、龍僉事霓,及苕中名士吳珫、施侃等結詩酒社,號『苕溪五隱』。年八十餘,被褐坐小舟,赴峴山會,人不知爲鉅公也。嘗請浚川預作墓銘,可云達天知命者矣。顧華玉贈詩云:『琴鶴居何定,蓴鱸味獨偏。』王履吉寄詩云:『鸞鶴諧真賞,瑤華贈遠人。』孫太初詩云:『閉門句好香殘後,擣藥聲高月上初。』其風流可想見也。
陶諧,字世和,會稽人。弘治丙辰進士,累官兵部左侍郎,贈尚書。諡莊敏。有南川漫遊稿。
南川詩未知津數,與空同酬唱,吾服其膽。
劉玉,字咸栗,萬安人。弘治丙辰進士,除知輝縣,入爲御史,歷南京左僉都御史,董江防。後至刑部左侍郎。有執齋集。
康陵南巡,將臨靳文僖喪,詞臣撰祭文,均不稱旨。御製文云:『朕居東宮,先生爲傅;朕登大寶,先生爲輔;朕今南遊,先生已矣。嗚呼哀哉!』當時代言之臣,咸歛手歎息。嘉靖中,王新建沒,執齋侍郎作祭文云:『嗚呼,公之才拔乎其萃;嗚呼,公之學出乎其類;嗚呼,公之功疇克似之?嗚呼,公之壽竟止於斯!』亦可謂言簡而意盡矣。執齋當宸濠之變,正理江防,馳檄師中,與喬莊簡犄角,克固疆圉,其功有足錄者。詩頗娟秀絕塵,比於莊簡似過之。送行云:『日日都門送別離,道傍楊柳已無枝。西飛白日東流水,不放行人住少時。』百舌云:『百舌鳥,何佻巧。啼遍上林音嫋嫋。雌鳩喚雨雄鳩晴,鷓鴣欲住鵑欲行。一鳥一舌尚難定,爾有百舌能無爭。人生言出慮禍入,一言之失駟不及。三寸舌在中禍機,唶爾百舌無是非。』志怪云:『紀歲丁丙戌,夏四月廿六。靖浪之民家,黃牸身孕犢。一項而二首,各具口耳目。五月十四日丙申,金壇農婦生怪人。頭方四角面青而六眼,高額凹鼻獠牙鳥喙如山精。手足一節具一爪,墮地鬼叫連三聲。欻然起走擊乃斃,創見此怪吁可驚。七月望仍丙申日,異牛又產南陽邑。二首相同項亦分,心肺雖分身尾一。聞之嗟嗟稽古書,無乃世降生形殊。反身修德天可格,祥桑枯死安無虞。』
黃衷,字子和,南海人。弘治丙辰進士,歷官兵部右侍郎。有矩洲集。
矩洲詩無根核,興到筆酣,間與曩篇暗合。若『野練晴飛孤嶼白,木棉春試小枝紅』,『白酒河橋花底社,黃螺沙市蜑家兒』,『處處短垣圍牡蠣,家家生計種扶留』,『鳥際忽開衡岳寺,林端恰下灌江船』,『桐木歸來津口渡,楊花飛過驛南樓』,狀南中風景,歷歷在目。
陳霽,字子宇,吳縣人。弘治丙辰進士,改庶吉士,授編修。忤劉瑾,勒致仕。瑾誅復館職,歷國子監祭酒。有玉堂、成均、歸田諸稿,燬於火。僅存葦川集,藏於家。
祭酒古之遺直,爲史官時,面責劉瑾,謂:『古者刑不上大夫,大廷非行杖之所。』且言:『劉公健、謝公遷,皆顧命大臣,君無故一旦去之,恐非所以保貴富之道。』瑾對以『廷杖正統年行之。』公曰:『此姦邪王振所爲爾。』瑾爭曰:『王振死土木之難,忠臣,非姦邪。』公作色曰:『此賊幾覆社稷,何忠之有?』瑾曰:『編修借振罵我邪?』銜之,欲置公死地。以丁母憂僅免。其後又劾江彬,幾爲彬所陷。歸田澹退,尤人所難。詩草被焚,從其裔孫錄手稿一首。
熊卓,字士選,豐城人。弘治丙辰進士,授平湖知縣,徵拜監察御史。有熊御史詩選。
張光世集,爲康德涵所定。熊士選詩,爲李獻吉所刪。兩君俱有才名,不應牽率若是,疑所汰者金,而所存者沙矣。
趙鶴,字叔鳴,江都人。弘治丙辰進士,歷官山東提學副使。有具區集。
李獻吉登岱詩:『日抱扶桑躍,天橫碣石來。』宗子相稱之,謂:『有芥視岱宗,斗量滄海之致。』若叔鳴:『山壓星辰從下看,海浮天地自東迴』,亦警句也。
朱諫,字君佐,永嘉人。弘治丙辰進士,歷官贛州知府,調吉安,謝病歸。有蕩南集。
蕩南近體,足自名家。冬日喜奚蘭室老友見訪云:『江村寒月客來稀,坐對梅花半掩扉。燈火最憐清夜話,溪山偏愛舊人歸。酒樽欲盡還堪瀉,世路無情已息機。相見不須悲白髮,山林鐘鼎總成非。』章孝夫雁麓山莊云:『陰陰竹樹繞山根,石徑雲深蕩北村。無數落花浮水面,盡隨鷗鷺到柴門。鉤簾靜對千峰月,種藥新聞五畝園。長日南窗事高臥,漫將風景說桃源。』
唐寅,字伯虎,一字子畏,吳縣人。弘治戊午舉南京鄉試第一,坐事下獄,放歸。有六如居士集。
六如淪落明時,恆賣畫爲活。故其詩云:『領解皇都第一名,猖披歸臥舊茅衡。立錐莫笑無餘地,萬里江山筆下生。』又云:『青衫白髮老癡頑,筆硯生涯苦食艱。湖上水田人不要,誰來買我畫中山。』誦之悽然[,]足以悲矣。然於畫頗自矜貴,不苟作,而詩則縱筆疾書,都不經意,以此任達,幾於遊戲。此袁永之輯其集,僅存少年之作,實未足以盡其長。余於集外,從畫卷錄其留題絕句八首,饒有風致,未至如乞兒唱蓮花落也。
附錄
袁永之云:『子畏築室桃花塢中,讀書灌園,家無儋石,而客常滿座。風流文采,照映江左。謂:「人生貴適志,何用劌心鏤骨,以空言自苦。」故其著述多不經深思,語殊俚淺。』
愚山云:『子畏詩少喜穠麗學初唐,長好劉、白,多悽怨之調,晚益自放,不計工拙,興寄爛漫,時復斐然。蘇臺袁袠輯其詩,僅存少作。而顧華玉以爲絕藝在是。此固未知伯虎,抑豈可謂知詩者哉!』
蔣瑤,字粹卿,歸安人。弘治己未進士,由御史出知荊、揚二府,累官工部尚書,加太子少保。卒,諡恭靖。
康陵南巡,近侍希帝意旨,欲刷民間女子。恭靖公知揚州府事,語江彬等曰:『揚州女子,少多受聘,不便奪之。無已,則知府一女在,得旨斯進耳。』乃罷。時山陰江清憲先生知泗州,中使傳旨,令進美人善歌吹者。先生奏言;『泗州婦人荒陋,無可應敕。臣向民間訪桑婦,儻納之宮中,俾受蠶事,庶於治化有裨。』事亦得寢。二公彊直頗相類,而康陵未嘗震怒,亦足見帝德之寬大矣。相傳駕旋時,恭靖爲彬等繫於舟中,三日不食,驅令送駕。所騎馬受奪,止攜一被墊驢背,夜則寢焉。抵臨清,徒跣行岸上,康陵遙望見之曰:『是蔣知府邪?可速遣還。』方得免。維揚人感之入髓,春秋尸祝至今。恭靖以宮保尚書予告,林居者二十年,入『硯山社』,詩不多作,惟秋社一律僅存。
孫緒,字誠甫,故城人。弘治已未進士,歷官太僕寺卿。有沙溪集。
沙溪無用閒談,足資國史之采擇。詩不見佳。
王守仁,幼名雲生,字伯安,餘姚人。弘治己未進士,授刑部主事,改兵部。坐救戴銑忤劉瑾,杖闕下,謫貴州龍場驛丞,旋復南京刑部主事,改吏部,歷員外郎中,遷南太僕少卿,轉鴻臚寺卿,拜左僉都御史,巡撫南贛,陞右副都御史。論平宸濠功,擢南兵部尚書,封新建伯。卒,贈侯,諡文成,從祀孔子廟庭。有陽明先生集。
新建勳業氣節文章,皆可甲世。特多講學一事,讒言惟興。彝尊少聞先君子之言矣。心齊,顏子之學也。良知,不動心,孟子之學也。大學思復戴、鄭之舊,定論冀息鵝、鹿之爭,仁智之見各殊,楊、墨之歸斯受,其後流而爲禪者,門第子之過也。今就先生之詩觀之,其過濂溪祠云:『瞻依多少高山意,曾向圖書識面真。』讀易詩云:『乃知先天翁,畫畫有至教。』題武夷壁云:『溪流九曲初諳路,精舍千年始及門。』示程畢二子云:『紫陽山下多豪俊,應有吟風弄月人。』則先生何嘗立意樹幟張弧,與洛、閩諸儒異乎?乃訾訾之口,以先生學術未純,并先生大節疑焉。皦皦素絲,欲染爲緇,彼譖人者,亦太甚矣。
張琦,字君玉,鄞縣人。弘治己未進士,除南大理評事,歷寺正,陞興化知府,歷福建左參政,致仕。有白齊、竹里館二集。
白齊於李、何詩教盛行時,別出機杼,專以宋人爲師。句如『人到百年一過客,吾當十日九揮毫』,『千村土犬月照雨,半夜江魚潮入田』,『天上星辰離舊次,夢中山水作真遊』,『離歌對酒無三疊,殘暑先秋退一分』,『十里長亭留短樹,滿天晴日落黃沙』,『溼螢焰竹火依火,疲馬出郊山復山』,『路入林低潮裡樹,山行月黑虎窺人』,『殘年滯雪開新歲,五日敲冰過一州』,『古剎今僧相見少,新篁舊竹長來齊』,『水邊地冷苔生髮,山外民貧竹有花』,入之誠齋安晚集中,猶上駟也。弇州方之夜蛙鳴露,說者以爲過。而白齊出郭詩云:『一部新詩一部蛙。』則作者,先以自喻矣。
都穆,字元敬,吳縣人。弘治己未進士,授工部主事,歷禮部郎中,乞休,加太僕少卿,致仕。有南濠詩略。
祝希哲九朝野紀,徐昌穀剪勝野聞,往往紀載非實。惟都少卿南濠文跋、西使記、金薤琳琅、聽雨紀談,事必稽核,蓋篤學之士也。相傳,吳中有娶婦者,夜大風雨,滅燭,徧乞火無應者。眾皆曰:『南濠都少卿家,當有讀書燈在。』叩其門,果得火。齊居乏食,笑曰:『天壤間,當不令都生餒死。』先民風節如是。詩無足錄,存豹一斑。
張鳳翔,字光世,洵陽人。弘治己未進士,除戶部主事,移病歸,卒年三十。有伎陵集。
伎陵集洵無足錄。蒙叟誚獻吉黨護作傳。然其集,本獻吉評點,初不假借,不以爲近俳,即以爲太實。或譏其篇章雖多,事重意複,或評其藴蓄有餘,變化未至。惟卷末數篇,云:『流動工緻,所謂吾見其進也。』是無異師之視弟子。若其文有擬彭澤士夫送陶潛解任歸序,詆之曰:『此篇疑未睹歸去來辭而作。』則侮人太甚矣。愚山黨護之論,殊不其然。
謝廷柱,字邦用,長樂人。弘治己未進士,除大理評事,歷官湖廣按察僉事。有雙湖集。
邦用詩如犀麈在握,淨埽遊塵。
周用,字行之,吳江人。弘治壬戌進士,除行人,授南給事中,陞廣東左參議,遷浙江按察副使,改山東,歷福建按察使,河南右布政使,以副都御史撫南贛,召還理院事,陞吏部侍郎,尋遷南京右都御史,進工部尚書,改刑部,復召入爲左都御史,秩滿,加太子少保,轉吏部尚書。卒,贈太子太保,諡恭肅。有白川集。
白川十齡能畫,長師石田翁,得其指授。詩則別裁風格,取法杜陵。集中詩云:『畫品仍遊藝,詩家特擅名。丹青乃餘事,金石自希聲。散地方盤礴,諸公孰老成。輞川稱二絕,早晚慰平生。』蓋以摩詰自喻也。余嘗見公畫龍,戲浪穿山,蜿蜒升降,百年絹素,雲霧猶溼。至寫平坡放犢,亦不減史道碩、厲歸真。乃知公藝事兼能,不惟以經濟文章重也。
魯鐸,字振之,景陵人。弘治壬戌進士,改庶吉士,以編修使安南,累官南國子監祭酒。卒,贈禮部侍郎,諡文恪。有蓮北、使交、東廂諸集。
文恪以清德稱。恆曰:『人嘗齩得菜根,則百事可作。』君子以爲名言。歸田日,築己有園於宅東,賦之曰:『其蔬則有芥𦭻葵莧,蘆菔菠菘。芥苗嶺表,山藥土中。春閒剪韭,秋高折蔥。豆多豇扁,瓜備西東。瓠較五石爲劣,芋譬蹲鴟狀同。』蘇子瞻所云『我與何曾同一飽,不知何苦食雞豚』也。又曰:『安予分之所遇兮,求予心之所好。苟沒世其有稱兮,奚外身而有校。』又曰:『人生信亦有涯兮,嗟世事之莫盡。往者幸於免咎兮,來者可諉於余分。』達生之言,猶『恐修名之不立』,庶異乎莊、老之指矣。
徐問,字用中,武進人。弘治壬戌進士,除廣平推官,召爲刑部主事,轉郎中,出知登州府,調臨江,遷長蘆鹽運使,歷廣東左布政,以右副都御史巡撫貴州,拜兵部侍郎,改禮部,進戶部尚書。諡莊裕。有養齋集、山堂萃稿。
尚書五律,清高深穩。歌行如:『山雞野鶴自啼舞,赤日照耀神仙宮。懸厓石壁置臺觀,凌虛下瞰馮夷宮。寒潮湧日下孤島,潮回響聒晨昏鐘。』頗具謫仙風骨。
何瑭,字粹夫,懷慶衛人。弘治壬戌進士,改庶吉士,授編修,轉修撰,謫開州同知,稍遷東昌府同知,陞山西提學副使,改松江,擢南太常寺少卿,署翰林院事,歷工部右侍郎,改戶部,復改禮部,陞南京右都御史,贈工部尚書。諡文定。有柏齋集。
文定講學,兼明禮儀樂律。其撰許魯齋祠堂碑,稱『魯齋以躬行爲急,而不徒事乎語言文字之間,道以致用爲先,而不徒極乎性命之奧。』且言:『近世之士,有志乎聖賢之道,必留心性命。至於修齊治平之方,義利取舍之分,多忽而不省。夫性與天道,夫子罕言,而四教之施,必以文、行、忠、信。則其先者可知已。』持論甚篤實。詩特其餘事,然如九日和韻,從肺腑中流出,此等作,無論字句之工不工也。
王尚䌹,字錦夫,郟縣人。弘治壬戌進士,授兵部主事,改吏部,歷員外郎中,出爲山西左參政,調四川,引疾歸,補陝西,遷浙江右布政使。有蒼谷集。
蒼谷結仲默爲姻婭,訂獻吉、德涵、子衡、庭實、粹夫諸君爲矜契。然其詩如入邪徑狹巷,未達周行,較之升堂入室之彥尚遠。馬伯循序之,止許其能取友,可謂善於立言。然其身後,鄉里私諡曰:貞孝文子。則文采風流,雖不及諸君,而孝行有足尚者。獻吉贈詩云:『宏詞振宛洛,一一中音呂。』未免阿所好也。
陳霆,字聲伯,德清人。弘治壬戌進士,刑科給事中。正德初,謫判六安州,歷山西提學僉事。有水南集。
水南博洽著聞,留心風教,詩不苟作,予錄其三篇,稍加刪汰。墨布袍者,宋咸淳進士福建提刑德清遊汶魯望所服。元初以遺老薦,授福州總管,固辭不就。題袍背云:『前宋遺民,今爲百姓。』雖雨晴寒暑,未嘗解脫,卒葬果山。銀簪詞者,德清女子沈回奴,際元末兵亂,匿蘆港中,賊獲之求合,從容語曰:『我閨女也,必擇日具禮乃可。』賊信之,攜至營。是夜拔頭上簪刺喉死。潭水清者,歸安女洪春春,元至正十八年兵亂,父引之避居新市。賊至,匿空舍中,賊入將逼之,女投水死。三事國史失載,因具詮之。
孫偉,字朝望,清江人。弘治壬戌進士,官至鶴慶知府。有鷺沙集。
鷺沙詩格蒼老,所惜未醇。句如『花邊釣艇閒依岸,葉底潛鱗不避人』,『三日泥穿東郭履,六年人住楚江城』,『屠蘇又醉王正月,童子不嫌吾舊廬』,『澗底山泉攜瓮出,籬邊春雨課兒鉏』,『大江水漲孤城小,遠道天寒一雁稀』,『夜久星河在檐宇,天寒鴻雁叫滄洲』,『屋邊晴雨閒禽識,徑裡風泉老竹當』,具饒骨力。
湛若水,字元明,增城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改庶吉士,授編修,歷侍讀,陞南國子祭酒,禮部侍郎,進尚書,改兵部。諡文莊。有甘泉集。
文以載道,詩以言志,不詭於道,勿納於邪,可也。談理學者,必借詩爲證道之言,若禪家之拈頌說偈者然,吾不得其解也。司馬遷曰:『古詩三千餘篇,孔子刪取三百五篇,皆絃歌以合韶武之音。』則匪獨關雎、鹿鳴、文王、清廟也。凡鄭、衛之詩,皆合於韶武者也。屈子之離騷,至欲詒高辛之鳳皇,留有虞之二姚,捐玦於湘君、湘夫人之下女,其爲無禮甚矣。然志出乎正覽者,謂其爭光日月。杜子之詩篇,至比母后於褒、妲,而顯斥其明眸皓齒,目椒房之戚爲麗人,而形容及意態肌膚,其亦不遜甚矣。然志出乎正論者,謂其一飯不忘君。是說詩者,亦觀其志之所存而已。不必盡出於道德之言也。元豐而後,理學風雅,截然爲二,大約多祖擊壤。言情之作,置之勿道,如『傍花隨柳』,何害於道,程伯淳恐人之議之也,𦃂接曰:『時人不識予心樂。』醉擁如花,何害於情,黃才伯恐人之議之也,亟注曰:『欲盡理還之喻。』古之所謂『發乎情止乎禮義』者,今之所謂發乎情必戾乎理學者也。甘泉論詩,推崇定山白沙。以定山爲精金千鍊,謂『詩法如是,學者亦必出於是。』吾誠不得其解也。
顧應祥,字惟賢,長興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累官南京刑部尚書。卒,贈太子少保。有崇雅堂集。
尚書仕不廢學,含經約史,維日孜孜。其在滇藩刊草廬吳氏尚書纂言,萬里遺書鄭端簡,以序文商𣙜。手蹟予及見之,端簡爲塗乙數語,并疏大旨於簡端,本今藏予家。集中詩不無蕪累,王元美許其似白太傅,亦微辭也。
崔銑,字子鍾,安陽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累官南京禮部右侍郎。卒,贈尚書。有洹詞。
洹詞不載詩篇,其見錄於選家亦少。予得公手蹟,寄張子醇方伯者,有上陵、下陵諸作,錄秋風一首,存豹半斑。若云,與李、何方駕,則未見其全,不敢臆定也。秋風五絕云:『秋風何蕭蕭,夜夜動林莽。除畹本種蘭,奈此艾蒿長。』
陸深,字子淵,上海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改庶吉士,授翰林院編修,遷國子司業,進祭酒,謫延平府同知,陞山西提學副使,改浙江,歷江西參政,四川布政使,召爲光祿卿,改太常卿,兼侍讀學士,陞詹事府詹事。卒,贈禮部右侍郎,諡文裕。有儼山集。
儼山詩,其原出於『大歷十子』。平衍帖妥,如設伊蒲之饌,方丈當前,雖遠羶腥,終鮮滋味。至其折衷經史,練習典章,其所紀載,可資國史采擇。昔朱晦翁譏葉正則知古而不知今,陳同甫知今而不知古,惟許呂伯恭克兼之。儼山亦可無愧伯恭矣。若夫正書似顏尚書,行書似李北海,莫雲卿之論,謂『風力實出趙吳興之上。自董尚書墨蹟盛行,而儼山遂爲所掩。』然尚書論書法,推爲正宗。世有張懷瓘估直,未必定取董而遺陸也。
徐縉,字子容,吳縣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歷官吏部左侍郎,兼翰林侍講學士。卒,諡文敏。有集。
文敏與獻吉、仲默、昌穀俱深攬環結綬之好。詩雖平衍,較王錦夫、孟望之似勝。
孟洋,字望之,信陽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除行人,選爲御史,坐論張桂,下詔獄。謫桂林教授,遷知汶上縣,再遷嘉興府同知,陞湖廣僉事,引疾歸。旋起山東僉事,進參議,轉陝西參政,拜僉都御史巡撫寧夏,改理河道,終南京大理寺卿。有有涯集。
左孝廉舜齊,獻吉外弟也。孟大理望之,仲默外弟也。左詩近膚,孟詩太淺,比於郎伯,邈若雲淵。九日次邊太常韻云:『落帽憐高興,銜杯意轉哀。葉辭霜後樹,人上雨中臺。爲客悲秋盡,思鄉見雁來。百年幾佳節,又負菊花開。』
殷雲霄,字近夫,壽張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授靖江知縣,調青田,陞南京工科給事中。有瀛洲、芝田二集。
近夫如傳寫手欲開生面,而神采未工。然風格自存,終不作鋪眉苦眼求似。
孫泰,字時寅,歸安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官刑部郎,出知成都府,改兗州。有龍溪藏稿。
龍溪守兗日,康陵南巡,中涓苛索供億,請以身充役。時同里蔣公瑤守揚州,衛民甚力,扈從貴人相誡謂:『湖州人難犯。』及龍溪卒,檢視篋中,僅圖書數卷,衣數襲而已。蔣公廉節略同。今兩家子姓,式微已甚,信夫,『廉吏不可爲也!』
安磐,字公石,嘉定州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改庶吉士,授兵科給事中,進都給事中,議大禮被笞免官。萬歷初,追贈太常少卿。有頤山集。
谷石集句最工,惜所著頤山集詩話罕傳,楊用修述其論詩之旨,云:『唐之名家,自立機軸。譬猶群花,各有豐韻。乃或剪綵以像生,或繪畫而傍影,終非真也。』又云:『論詩如品花木,牡丹芍藥,下逮苦楝刺桐,皆有天然一種風韻。今之學杜者,紙牡丹芍藥爾。』其說足以解頤。
嚴嵩,字惟中,分宜人。弘治乙丑進士,改庶吉士,授編修,累官禮部尚書,少師,武英殿大學士。有鈐山堂集。
弘治乙丑殿試,泰陵焚香祝天,願得良輔。不意是榜,乃有分宜。吁可怪也!然分宜通籍,即見知於獻吉、仲默,旋請假還里,讀書鈐山者七年。獻吉遠訪之山中,作鈐山堂歌以贈。於時子衡、華玉、廷實、子鍾、允寧、應德輩,交相引譽。又走使萬里,索用修點定其詩,可稱好事矣。其與友人贈答詩云:『自非肉食相,藏拙安所宜。』又云:『故園多所歡,薄宦何爲者。』贈相士顏生云:『本無蔡澤輕肥念,不向唐生更問年。』一似恬澹自持,無意榮利者。迨爰立之後,驕縱貪黷,忿懥慆淫,失其本心,終以致敗。暮年自序詩集云:『晚登政塗,百責身萃,回憶舊業,如弁髦然。觸口縱筆,率爾應酬,不能求工,亦不暇求工也。』對應德亦云:『少於詩務鍛煉組織,求合古調。今則率吾意而爲之耳。』分宜能知暮年詩格之壞,而不自知立身之敗裂,有萬倍於詩者。生日詩猶云:『晚節冰霜恆自保。』昧心之言,將誰欺乎?而應德翻謂『不煩繩削而合』。若湛元明一序,讀之尤令人張目,不意講學者,貢諛乃若是。王元美樂府變云:『孔雀雖有毒,不能掩文章。』殆平情之論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