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志居詩話

卷五

周致堯

周致堯，字煥文，崇德人。平江書院山長。有山長集。

山長舊有鈔集存崇德縣學，有閩人知縣事者，攜之歸，遂失傳。今所存者，擕李英華、湖海耆英集所收一二而已。曹能始石倉詩選載山長詩較富，或在閩得睹其全爾。予友高念祖謂予，山長名棐，以字行。而蔣布衣楚穉則云：『字煥文，致堯其名。』攷陳緝熙文有送周煥文從唐伯剛之吳興作，疑布衣之言，得其實也。

劉渙

劉渙，字彥亨，紹興山陰人。至正間，薦授三茅書院山長，道梗不赴，卒于洪武間。

彥亨受學楊門，不離書樓舊染。

凌雲翰

凌雲翰，字彥翀，錢塘人。元末蘭亭書院山長。洪武初，以薦授四川成都教授。有柘軒集。

柘軒學於陳眾仲，故其詩華而不靡，馳騁而不離乎軌。五言如陪祭作，七言如鬼獵圖，才情奔放，不可羈靮，直可搴郁離之旗，摩青邱之壘。集中與張行中論詩云：『艱深文淺近，臭腐化神奇。每到真成𧼈，由來不費辭。』其自得之深矣。

又云：畫終南進士者，南唐周文矩、蜀石恪、汴京楊棐，其初類設色爲之，至龔高士聖子，易以深墨，其法師趙千里丁香鬼，離奇變化，自比書家草聖。于是詩林多作長歌，自聖予而外，若宋子虛、李鳴鳳、王肖翁、韓性、陳叔方、楊廉夫、李宗表、劉伯溫，各事摸寫，要未若柘軒之淋漓盡態也。

按：彥翀鬼獵圖歌云：『終南進士乃好武，野魅山精皆部伍。蒐田也欲後四時，作氣恍如聆一鼓。銅鉦先鳴地欲裂，皂蓋後張風爲舉。蹇驢足跛不受鞭，良犬尾搖何用組。錦絛未許縱蒼鷹，鐵絙猶能縛元虎。跳踉眾鬼爲卒徒，矍鑠一翁作謀主。或爲狼顧背拔鎗，或作猱升前試斧。鴟鳴口應已張弓，蛇偃肩擔來彀弩。身憑大盾宛轉遮，手弄飛槌高下舞。坐作擊刺眾莫當，進退超驤孰敢侮？猙獰似覺口吐牙，輕捷渾疑臂生羽。逐禽不假御車輿，獲獸何勞施綱罟。亦如塵世有司存，頗類神仙足官府。畫工後輩效前人，戲筆何年追舊譜？已無吳生名擅場，復有顏輝好奇古。周易取象車載一，韓子送窮名數五。如斯情狀不易知，更欲形容亦良苦。且須留取作歲除，竹爆一聲春滿宇。』

胡奎

胡奎，字虛白，海寧人。寧府教授。有斗南老人詩集。

虛白泊舟鄱陽望湖亭，見石刻東坡『黑雲推雨未遮山』絕句，次韻和之，書之於壁。俄見一叟來，誦其詩曰：『子非斗南老人邪？』乃爲長揖，回顧不知所之，因以斗南老人自號。高青邱贈胡校書詩，所云：『簸弄明月琵琶洲』者是已。其詩功力既深，格調未免太熟，誦之若古人集中所已有者。吾鄉雲東逸史曾手書其稿，舊藏項氏天籟閣，繼歸高氏稽古堂，今爲華山馬思贊所藏，余借觀錄其六首。

李延興

李延興，字繼本，東安人，占籍北平。至正丁酉進士，授太常奉禮，兼翰林檢討。洪武初，屬典邑校。有一山集。

一山北方之學者，其詩文頗拔俗，長歌尤擅場。洪武中雖未仕于朝，集有與友人書云：『從東安丞李遂招致，親夏楚事。』未幾逼爲訓導。又有移教房山留別雄縣周尹詩。又淶水縣學記云：『延興猥以譾才，代匱學職。』又自敘云：『洪武戊午永清劉宰招致攝其鄉學。』則其典邑校者屢矣。故自贊畫像有云：『雖同乎今之人，而以聖賢爲矩墨，雖食夫今之錄，而視軒冕猶泥塗。』然一山本元進士，而上總戎詩，則曰：『大將軍，出沙漠，萬里河山盡開拓。獲其名王歸，四面凱聲作。功成獻俘蒲萄宮，天清日白開鴻濛。遂使樓煩之壤，化爲冠帶，衍爲提封。』未免言之太盡，無復一成三戶，黍離麥秀之思矣。

袁華

袁華，字子英，崑山人。洪武初，府學訓導。有可傳集。

子英名其集曰可傳。東維子序之曰：『吾鐵門稱能詩者，南北凡百餘人，求如張憲及袁華輩者，不能十人。』又題呂誠敬夫詩曰：『蘇支邑凡六，獨崑山多才子，魁出者，往往稱呂、袁，子英、敬夫也。』然其序郯韶九成詩，則曰：『吾求之東南，永嘉李孝光、錢唐張天雨、天台丁復、項炯、毗陵吳恭、倪瓚，有本者也。近復得永嘉張天英、鄭東、姑蘇陳謙、郭翼，而吳興得郯韶也。』序郭翼羲仲詩曰：『合吾之論者，斤斤四三人焉。蜀郡虞公集、永嘉李公孝光、東陽陳公樵其人也。繼其緒餘者，亦斤斤得四三人焉。天台項炯、姑胥陳謙、永嘉鄭東、崑山郭翼也。』顧子英不與焉！然則東維子之餘論，固無一定矣。東維與李五峰論詩謂：『梅一於酸，鹽一於鹹，食鹽梅而味常得於酸鹹之外。』若子英之詩，僅一於酸鹹而已。羲仲卒于至正二十四年，朱珪名蹟志載有盧熊墓志可據。虞山錢氏乃云：『洪武初，徵授學官，度不能有所自見，怏怏而卒。』誤矣。

邵亨貞

邵亨貞，字復孺，嚴州人，徙居華亭。明初爲松江府學訓導，有蛾術集。

貞谿詩辭氣和易，比於袁景文，管時敏則不及；方諸陶九成、顧謹中似爲過之。

虞堪

虞堪，字克用，一字勝伯。宋丞相雍公八世孫，家長洲。洪武中，爲雲南府學教授。有鼓枻稿。

勝伯避兵笠澤，吳興施縉爲創義塾，延以爲師，趙郡蘇大年，會稽姜漸爲紀其事。又力購雍公遺文刊行，一時名士，若遂昌鄭元祐、吳郡沈右、呂楨、王謙、周砥、鄒奕、豐城余詮、魏文彝、會稽韓友直、陶澤，高平范成、張緯、王廓，臨邛魏奎，河東王嘏，薊邱聶鏞，大梁申屠衡，蜀王立中、黃夔，咸賦詩美之。今雍公集終無傳，惜矣。鼓枻集中題松雪畫一絕，特工。其詩云：『王孫今代玉堂仙，自畫苕溪似輞川。如此青山紅樹底，可無十畝種瓜田。』

顧祿

顧祿，初名天祿，字謹中。松江華亭人。明初以國子生，除太常典簿，遷蜀王府教授。有經進集。

謹中過鄱陽湖賦詩云：『臨行釃酒酹湖神，打鼓開船出要津。雲霧氣蒸迷日月，波濤聲撼震乾坤。放歌今日容豪客，破敵當年想至尊。咫尺南昌城郭近，且將雙足洗征塵。』孝陵聞之，命盡進所作，披之便殿。桂彥良所云：『秀句新傳鳳榻前』是也。說者謂：『因破敵句受知。』竊疑正韻書成，無有遵之作律詩者，謹中特合真元韻並用，此其所以深契帝懷爾。

黎貞

黎貞，字彥晦，新會人。洪武初，舉邑訓導，不就，坐事戍遼東，尋放還。有秫坡集。

秫坡，爲孫仲衍門人，仲衍就誅，解衣裹尸，負其棺萬里歸塟，鄭巨君而後，不多見也。陳公甫云：『高山景行，吾鄉先輩，黎秫坡一人而已。』其推崇若此。詩多庸實，予遊嶺南，借得鈔本，錄其行路難一篇。

鄭涔

鄭涔，字起深，黃巖人。洪武末，爲樂清訓導。有直正齋集。

廣文詩不多傳，跌宕自喜。

鄭真

鄭真，字千之，鄞縣人。洪武壬子鄉試第一。授臨淮教諭。秩滿入京，賜燕，陞廣信教授。引年歸。有滎陽外史集。

千之文，極爲宋潛溪推重，裴典簿中嘗屬其撰著存堂記，別請潛溪爲之，千之記先成，潛溪見而歎曰：『人徒慕吾名爾！使我執筆，焉能過之。』後數年，典簿復請於潛溪，答曰：『有鄭先生記在，發明洞徹，使之獨步，可也。』千之既領解，與計吏偕，除臨淮儒學教諭。歷九年進牌朝於奉天門七，奉天殿十四，華蓋殿二十七，文華殿三，武英殿一，中右門二，賜酒饌者十一，命賦早朝，賜宴，及續御製『菊綻西風，露脂楓葉』等詩，微員之受恩遇，至矣。攷明初士子舉于鄉者，例稱鄉貢進士。樊餘慶詩云：『聖代新開進士科。』而千之送閩人黃彥機詩，亦云『兩省同年進士科』是也。如南海孫蕡、番禺李德，皆鄉貢進士，而輯地志者，削去『鄉貢』字，竟稱進士。錢氏列朝詩集，遂謂蕡中洪武三年進士。不知洪武三年，第下科舉之詔，以是年八月爲始，未嘗會試天下士，後雖下三年疊試之詔，惟辛亥有登科進士爾，此一誤也。嘉興、湖州二府，明初屬之直隸。故實錄於洪武九年十二月，書：直隸湖州嘉興諸府水災，遣戶部主事趙乾等賑給，十一年五月敕工部定歲造軍器之數，其書湖州嘉興，亦冠以直隸字。至十四年四月，復置廵檢司，嘉興府一，嘉興縣之杉青牐。湖州府三，烏程縣之後潘，德清縣之下塘、新市，仍以直隸文冠之。考是年十一月，始以二府改隸浙江布政司。故千之跋同年錄云：『洪武壬子秋，浙省承詔旨，合九郡之士試之，得四十名，上諸京師。』又送何本道還金華序云：『洪武五年，詔命三年疊試，於是浙江所屬九郡，以其名上之行省，而金華何本道與焉。』其云九郡者，嘉湖二府斯時尚屬南畿，不在其內也。庚戌鄉試中式，相傳嘉興則有許信孚、俞志文、馬思明、王鏞、毛永昇、潘椿年、朱楨、王貞，海鹽則有盛潛，德清則有王軫，此當載於南國賢書不當載於浙士登科錄。顧張氏朝瑞，宜書而不書，陳氏汝元，不當書而書，又一誤也。壬子浙闈，千之名居第一，是科四十人中式，故王用吉詩云：『桂籍題名四十人。』明州自鄭真外，有郭可學，樊餘慶、黃夢熊、顧厪、吳振、王廷直、王用吉、孫原仲、吳倫、陳希貢、汪義方、何操、陳仲賢、汪瓚，共一十五人。若陳氏所載，鄞縣王藹、王道顯二人，明州府鹿鳴宴不之及，我不敢信也。又黃自強、王景、何本道見於千之他文，上虞李繼先、烏程陳咨，見於府縣志，餘若王麟、王驥、趙惟一、杜誼、沈新民、徐思誠、翁希顏、俞尚禋、駱文凱、吳佐俱載陳氏錄中，姓名可知者三十人。顧陳氏以真、倫、元仲、義方、希貢、餘慶，分屬之辛亥科，此又一誤也。草昧之初，舊聞放失，總緣修地志者，不得其人。於古事則芟除之，於近事則混書之，譌以傳譌，非得滎陽外史百卷集，何由訂其實乎？

陳燧

陳燧，字民初，永嘉人。訓導。

民初詩不多見，送邵鍊師作，亦稱具體。他如『江湖千里去來易，故舊一尊離別難』，正自不俗。

陶振

陶振，字子昌。吳江人，徙居華亭。洪武中，舉明經，授吳江縣學訓導，改安化教諭。有釣鰲集。

子昌詩多率爾成篇，故選家恆置不錄。其哀吳王濞長歌云：『哀吳王，汝非他人姓，系本卯金刀。高祖封汝沛，五十三城壕。冀汝犬牙相制磐石牢。汝胡招致亡命，即山鑄錢，海水私自熬。下收民心蠲賦徭，睥睨劉家社稷使動搖。汝之初，有反相，高祖臨遣汝，訓戒嘗昭昭。汝後以子故，失藩臣禮，文帝不加戮，賜汝几杖老不朝。汝之末，反兵起，馳書六國，膠東膠西並受招。連山大澤羅旌旄。景帝又殺諫臣錯，謝六國，復汝削地，赦汝元惡，而頭不汝梟。汝胡殺使者，不奉詔，氣益驕。嗚乎，吳王汝獨不聞前時烹韓盧，醢彭越，翦伐九江王布如蓬蒿。胡乃視死輕鴻毛。漢家條侯將中豪，奉揚天兵誅汝曹。刳汝腸，喋汝血，擣汝穴，破汝巢。汝子授首，汝母將安逃。致令六國灰飛而煙消。嗚乎哀吳王，汝之罪，何滔滔，千古竹帛猶腥臊。』斯蓋指斥長陵而作。顧紀述建文遺事者，莫之采焉。因具錄之。

張時

張時，字敏中，錢唐人。洪武中訓導。有自怡集。

張君自怡集，鄉里罕傳。康熙戊寅，客福州，從林秀才侗借觀鈔本，錄其二首歸。詢之武林耆舊，未有知其姓氏者矣。

劉仔肩

劉仔肩，字汝弼，鄱陽人。洪武初，用薦應召至京。

汝弼一應鶴書，旋集都人士詩，爲雅頌正音，而以己作附之，殆遊大人以成名者。是時許中麗仲孚，則編光岳英華；偶桓武孟，則編乾坤清氣；賴良善卿，則編大雅集；沈巽士偁，則編明詩選；雖擇焉不精，然草昧之初，干戈甫戢，風雅未墜於地，至今得存，不可謂非群賢揚扢之功也。

陳謨

陳謨，字一德，號心吾。泰和人。明初聘脩禮書辭歸。有海桑集。

徵君大德遺民，雖應弓招，未縻好爵。楊東里、梁不移，皆其弟子。洪武庚戌，曾校文廣東，則孫仲衍乃其所取士矣。又嘗主奉新清節書院講席，其沒也，蘇平仲輓以詩云：『道德宗前代，詩書啟後人。』胡光大詩云：『文章漢彝鼎，聲價魯璠璵。』楊詩云：『純明程伯子，灑落邵堯夫。』梁詩云：『立志希濂洛，研精續考亭。』諸公推許若是。其論詩云：『稱詩者曰，寂寥乎短章，舂容乎大篇。短章貴清敻纏綿，涵思深遠，造其極者，陶、韋是也。大篇貴汪洋閎肆，開闔變化，不激不蔓，超乎人者，李、杜是也。韓退之、蘇子瞻二公，雄渾傑特，非絺章繪句之比，此詩之至也。』知言哉。

金信

金信，字中孚，金華人。以茂才舉不就，隱居自怡，人稱漫吟先生。有春草軒集。

中孚爲鐵厓入室弟子，嘗序其詩云『金華金信從予遊於松陵澤中，談經斷史，於古歌詩尤工。如古琴操、趙璧辭、荊卿篇、博浪椎、月支王頭飲器歌，其氣充，其情激，其辭鬱以諧。吁，信之詩有法矣。』今鐵厓所稱諸篇，皆不可得見，惜也。阮元聲金華詩粹謂：『仲孚於明初，召入中書省進講經史。』以實錄考之，蓋至正戊戌年事。

邾經

邾經，字仲誼，仁和人。元進士。有玩齋稿。

仲誼元之舊臣，沐景顒編滄海遺珠，以其詩壓卷，蓋明初徙滇者也。虎邱詩集一卷，王高士賓所錄，吾鄉項氏萬卷樓藏書也，中載仲誼登虎邱賦呈居中長老詩，起句云：『虎邱山前新築城，虎邱寺裡斷人行。』同時和者，呂敏志學云：『山上樓臺山下城，朱旗夾道少人行。』曾樸彥魯云：『闔閭冢上見新城，無復人行載酒行。』僧寧居中云：『公餘聯騎入山城，老衲追陪得散行。』又周南老正道有至正丁酉冬督役城虎邱詩八首，一云：『奉檄趨功城虎邱。』一云：『四疊新城遶澗隈。』一云：『百萬城舂落杵齊。』舂虎邱築城，吳人亦鮮有知者，予嘗泊舟山後，見遺址尚存。

郭文

郭文，字仲炳，號舟屋。滇中詩人。

舟屋竹枝詞云：『金馬何曾半步行，碧雞那解五更鳴。儂家夫婿久離別，恰似兩山空得名。』顧仲瑛編入玉山雅集，則是詩元季已流播矣。用修稱是永樂間人，其集既不可得，無由臆決。偶閱柯暹東岡集，附錄滇南別意詩，則平、居、陳、郭四人之作，皆存焉。平名宣，武林人。居名廣，海昌人。陳名謙，吳人。東岡跋云：『郭居皆武士中賢者，郭善詩文，征南將軍，都督沐繼軒璘師之。居精吏事，總府辟掌薄書數十年，得官。陳官鎮撫，有詩名。宣則松雨先生子也，黔府西塾，薦升廣南府通判。』所云松雨先生者知藤縣事，顯，字仲微。考東岡引疾去滇，在景泰二年七月，別意詩即是年之作。郭於元時撰竹枝，入明八十四年，未必尚存。用修雖稱見其全集，竊疑竹枝非集中詩，玉山雅集所載，當別是一人也。

沙可學

沙可學，永嘉人。元進士，行省掾。

楊廉夫有送沙可學序，其略云：『某官來總行省事，求從事掾之賢能者，首得一人焉，曰：沙可學氏。又得一人焉，曰：高則誠氏。又得一人焉，曰：葛元哲氏。三人者用，而浙稱治。三人者，天府登其鄉書，大廷榮其高等，而拜進士出身，賜任州理佐理之職者也。』可學僅存詠懷詩云：『疏鑿功成王氣衰，九重端拱尚無爲。貪夫柄國忠良沒，巨敵臨郊社稷危。萬里朔雲沙漠漠，六宮禁御草離離。金輿玉輅無消息，腸斷西風白雁飛。』蓋憶庚申君北狩而作，首句指賈魯挑河言也。

遊莊

遊莊，字子敬。

子敬所聞有感詩云：『塵飛鹿走力難任，巡幸沙邊悔恨深。鳥篆未經銜軹道，龍文先自徙汾陰。空傳行在淪孤憤，無復寰區遏八音。聖德神功俱泯滅，英雄千載一沾襟。』蓋聞庚申君之訃而作也。是歲庚戌，北元人諡曰惠宗，其子嗣立於應昌，改元宣光。頒示高麗，高麗不奉詔，故云：『無復寰區遏八音。』既而北元主走和林沒，諡昭宗。見鄭麟趾高麗史。

王旬

王旬，字子宣。

高季迪以詩得妻，王子宣亦以詩得妻，子宣宮詞云：『南風吹斷采蓮歌，夜雨新添太液波。水殿雲廊三十六，不知何處月明多。』諸家多誤作王叔明詩，謂仁和俞友仁見此詩，歎賞曰：『唐人得意句也。』遂以其妹妻之。考凌彥翀柘軒集有悼王叔明室張氏詩云：『結髮爲夫婦，齊睂若主賓。山同黃鶴隱，書逼彩鸞真。蘭樹人皆羨，蘋蘩爾獨親。情傷坦腹者，臨穴重沾巾。』則叔明娶於張，非俞也。故定以爲子宣作。

李鐸

李鐸，字振道。隴西人。

吳人徐達左良夫，司訓建寧，遊乎武夷，寫九曲櫂歌圖，書昔賢吟詠於前，自紀其後，復屬同人題句卷後。題者隴西李鐸、臨川劉廉、浚儀趙友士、西甌馮回、括蒼張思齊、鉅鹿林熙、樵川蕭子和、龍伯章、隴右李裕、三山周□、甌寧葉俊、建安楊恭、葉季原、蘇垶、葉銘、葉勝、李佑、龍虎山人梁鵠，凡一十八人，續題者良夫兄子徐濟，及青城王璲也。良夫居太湖之濱光福市，闢耕漁軒以延名士，集其詩文爲金蘭集。其好事亞於顧仲瑛云。

范宗暉

范宗暉、以字行。寧波人。

范君詩載滄海遺珠。亦徙於滇者。

鄭瀱

鄭瀱，字仲養，浦江人。

浦陽義門有三：其一黃氏，自度至逢吉；其一王氏，自茇至子覺；皆止數世而已。惟麟溪鄭氏，族大且久。先自滎陽徙歙，再徙睦州，其居麟溪自淮始。淮之孫綺，乾道中賜號冲素處士，朝請郎，新淦晏穆志其墓，是爲義門第一世。綺之子聞，聞之子運，運之子政，政之子德璋，德璋之子文融，文融嗣子欽；仲養，蓋欽之叔子也。凡歷五十三世，一千六百六十餘年，逮元季明初，門才益盛。曰深、曰濂、曰源、曰濤，曰泳、曰渙、曰淵、曰湜、曰濟、曰洧、曰渭、曰淏、曰沂，出處不齊，先後以才行著。一門群從，又有櫄、梴、杕、枋、材、幹、彬、楷、模、桐、柎、棠、機、柏、栻、木，皆爲士林所重。於是公卿大夫，先後詩文貽贈者，編爲麟溪集二十二卷，洵盛事矣。嗟乎，江湖日下，耰耡德色，箕帚踞罵，其不爲秦人之續者幾希。錄義門子姓詩，爲之三歎。

王珙

王珙，字廷珪，常熟人。明初處士。有竹居詩集。

竹居治生之餘，不廢吟詠，華幼武一流也。詩嫌太熟。

鄭幹

鄭幹，字叔恭。元宣政院使渭之子，梴之弟。從宋學士遊。永樂初，以薦授監察御史。

叔恭宣撫廣東，民以取珠爲苦，至即奏罷。永樂十二年，年已七十有二矣。値長陵埽平沙漠，因進五言詩，帝歎曰：『可謂滿朝詩伯第一。』叔恭因告歸，帝予敕書許致仕，賜宴於禮部，畀以金繡衣。問『誰可代者』，叔恭舉從子煁，御筆即除御史，義門詡爲盛事。

邱輔仁

邱輔仁，字友文。歸安人。

友文少有至行，不樂華靡，母衣之以綵帛，赧顏不服。長博通經史，恥爲章句之學。潘元明據湖州，使人召之，亡去，洪武初，始歸里，業農終其身。詩集失傳。

謝林

謝林，字璚樹，武進人。應芳子。有雪樵集、煮雪窩稿。璚樹名林，本係一人，列朝詩集複出，誤也。

徐文舉

徐文舉，武進人。

金壇張德常起家吳縣丞，歷縣尹遷嘉定州同知。其行也，諸名士分賦吳中舊蹟送之。廣陵成廷珪得龍門，廬山陳汝秩得采香逕，宛邱陳秀民得靈嚴，吳郡鄭元得越公井，錢唐范致大得石湖，江陰張端得林屋館，青邱劉堧得虎邱，太原王逢得劍池，薊邱聶鏞得天平山，四明陳樸得白雲泉，會稽張憲得吳王井，四明陳桱得太湖石，勾吳周砥得洞庭山，晉陵張體得琴臺，巴西鄧德基得玩花池，清河張端義得錦帆涇，崑山盧熊得館娃宮，吳郡王行得放鶴亭，渤海高啟得響屧廊，高郵龔宜得梧桐園，吳郡黃本得白公檜，延陵徐文舉得百花洲，江陰張瑄得采蓮涇，海昌董翔鳳得辟疆園，無錫顧常得夫椒山，而遂昌鄭元祐亦賦采香逕，且爲之序。卷中賦鱸鄉亭者，脫去姓名。吳人朱存理編鐵網珊瑚，具載其詩。

顧協

顧協，字允迪，無錫人。貢監生。有鳴志集。

允迪以諸生貢入成均，詩有『脫卻朝衣換布衣』之句，則亦通朝籍者。詩頗清穩，五言如『亂峰煙外紫，殘日樹頭黃』，佳句也。

鄔修

鄔修，字存誠，南昌人。洪武丁丑進士，歷官太平知府。

革除四載，文獻無徵。成化初，吳人劉昌提督河南學政，得建文元年湖廣鄉試棘闈倡和詩。集中作者豫章胡儼若思、鄔修存誠，廬陵謝矩子方、陳孔邱□□、鄱陽洪初善初、閩張勉學思哲、江陵熊釗伯機、蜀川郭璲孟溫、聶潮貴廷輔、會稽陳安惟康、馬文炯□□、三衢張起師震、何遠思道、清江袁士誨文政、郫筒王景應星、萬川冉通穎達、桂林唐昉景升、維揚李輅文載、柳州莫忠彥良、容山周迪遵道、廣饒袁本子中，凡二十一人。昌鏤板以傳，且序之曰：『是科所取第一人，實太師石首楊文定公，而胡公評其文，謂能爲董子之正言，不效公孫之曲學。』愚按：福建是科領解，則建安楊文敏公，明年文定、文敏俱成進士，而胡文穆廣、金文靖幼孜、胡忠安濙、顧端肅佐、皆建文庚辰榜釋褐者。

陶琛

陶琛，字彥珩，吳縣人。

吳中徐達左良夫耕漁軒，名士留題甚眾。朱德潤澤民爲作圖，仉機沙大用作傳，高遜志士敏作記，唐肅處敬作銘，王行止仲作序，楊基孟載作說，釋道衍作後序，因編爲金蘭集。其十二世孫大業，受業於予，出先代所遺詩箋百餘幅，正草篆隸，靡所不有，如束筍然。皆元季明初諸公手蹟也。未幾，以訟破家，悉爲有力者所得，過眼雲煙，不復可睹矣。惜哉！自陶琛以下，余震、董遠三人，均集中詩。

謝常

謝常，字彥銘，吳江人。洪武中舉秀才，召試丹鳳朝陽賦，稱旨。帝欲官之，辭歸，隱震澤東溪。有桂軒稿、東溪集。

彥銘楊廉夫弟子，詩尚[纖]麗。縣志稱：『洪武末舉秀才，帝欲官之，辭疾不拜。』考集中詩，事在洪武十五年八月。其詩云：『歸養慈親荷聖恩，喜傳天語出金門。河陽敢問花誰種，彭澤應知菊尚存。』則以養親辭，非以疾辭，而所辭之官，似屬縣令也。又寄靈谷定巖長老詩，序云：『不肖衰朽目昏，鬢毛皆雪，幸有老母，百又六歲，荷蒙恩渥，敕許終養。』足爲明證矣。集又有永樂元年八月陪祀縣庠丁祭及鄉飲分題之作，句云：『喜當時盛陪清列。』或者曾攝邑校邪？

潘子安

潘子安，和州人。有海天清嘯集。

子安詩，見湖海耆英詩集，其字未詳，吾鄉郁氏書畫跋載有潘伯濟題畫詩云：『岷峨雪消春水急，瀟湘雨餘雲樹溼。迢迢翠嶼孤鶴迥，湛湛珠宮老蛟泣。征帆數點風濤中，出沒不計天西東。鄉關杳渺在何處，矯首遙送雙飛鴻。』全篇清婉，繹其名字，疑是一人。然未敢臆決。附錄之，俟再考。

朱希晦

朱希晦，樂清人。有雲松巢集。

處士元季與吳主一、趙彥銘隱居雁山，時稱『雁山三老』。明初不仕，有薦於朝者，朝命未至而卒。集爲七世孫元諫刊行，其夏日書懷云：『白髮生涯人已老，綠陰時節雨偏多。』寄友云：『煙色春歸楊柳底，雨香紅入杏花初。』傷時云：『城邊向晚黃狐立，海外何年白雉來。』自歎云：『家貧觕具千金帚，國難曾無一箭書。』訪僧云：『松陰夜靜鶴初警，花院日長僧未還。』皆佳句也。

鄭洪

鄭洪，字君舉，永嘉人。有集。

鄭君舉詩一卷，曹侍郎古林藏本，侍郎題是永嘉人，而鮮于伯幾書趙子固水仙卷稱：『元貞二年正月，同餘杭盛元臣、三衢鄭君舉觀于困學齋。』初疑君舉乃三衢人。然考周元初來鶴詩，有永嘉鄭洪君舉之作，見鶴林類集，則君舉爲永嘉人無疑。來鶴事，一在至正十七年，一在十八年，一在洪武十四年，一在十五年，一在二十七年。

朱友諒

朱友諒，常熟人。詩見鶴林類集。

友諒有周尊師禱雨歌。尊師世居嘉禾，從紫虛觀李拱瑞爲道士，李南谷、杜真人高弟也。周伯溫紀略云：『先生受法於顧養浩、步雲岡，雲岡受之張雷所，雷所受之王繼華，繼華受之莫月鼎。』宋景濂傳略云：『霅川有莫洞一授其徒王繼華，繼華授張善淵，善淵授步宗浩，宗浩以授尊師。』禱雨事，一在洪武元年，一在二年，永嘉鄭思先序之，思先詩云：『道人錄髮雙青瞳，自言前身河上公。欻騎黃鶴辭帝宮，歸來塵世發群蒙。海虞福地秀所鍾，七星老檜摩蒼穹。道人重來御泠風，屠維作噩歲式逢。季夏旱熯何爞爞，縣令延師師說從。飛書上奏徹九重，鐵劵怒起神淵龍。左驅飛廉右豐霳，天地俄頃驚晦矇。甘霖注地疾若舂，千村萬落沾渥同。頓回枯槁蘇疲癃，旋斡造化非常功。道人拂袖喜滿容，笑指霽日扶桑東。』其篇法頗與友諒相近，然不若朱之朗朗也。思先官至福建布政，而溫州府志失載。

按：友諒周尊師禱雨歌云：『道人鞭龍出潭底，黑雲一片山頭起。仰看紅日不見光，黑龍頭搖白龍尾。有時登壇步七星，一呼一吸成雷霆。白波翻空海水立，銀河落地天瓢傾。去年京師禱雨雨輒至，大田小田總滂霈。定知夜半拜封事，自有精誠感天地。王公貴人知其賢，屈師闡教來琴川。今年旱魃又爲虐，禾稼半死民熬煎。縣官投詞庶人跪，道人受命應且喜。笑書鐵牌役海鬼，疾驅一百五十里。甘泉龍居萬丈深，神符召集如飛矢。今朝雨腳來自南，半是吳江四橋水。頂山有龍名太白，口噀湖水成甘澤。道人驅龍喝龍出，五雷使者閒不得。龍兮龍兮！一噀日失色，金蛇掣電光千尺。再噀山氣黑，飄風盤旋走沙礫。上天有寶不愛惜，噴下驪珠千萬石。兩龍行雨勢未休，須臾潦水平田疇。疲農入城報沾足，道人一笑山雲收。』

胡溫

胡溫，字遵道，會稽人。

溫異人也，少落魄湖海間，後入閩。性好飲，不常得，人方置酒，不問主客，徑造飲，酒盡不謝而去。日出行市中，群小兒逐之呼曰『風子』，溫顧而自笑。夜宿古祠下，雖寒冬雪甚，衣布單衣，履草履，身不顫慄，人或遺以衣，行不數步，遇寒者輒解予之。駙馬都尉王恭守閩，孝陵賜以織金袞衣，僉具酒賀。溫突入曰：『某亦賀公。』持酒覆其衣，恭不爲忤，溫亦自若。漳帥徐玉好士，溫特過其家，玉召飲同官，俄而溫至，歌詩起舞，至慢罵坐客，玉亦不厭也。過元漳州守迭理迷世祠，酹之水，祭以文曰：『眾之生不如侯之死，侯之死，名長在此。萬歲千秋，元之臣子。』拜已大笑而出。著書名曰竹帛流芳，載元忠臣義士，并貞烈女，敘其本末，系之以辭，類鐃歌，輕重皆有深意。一日，告徐玉曰：『吾將歸矣。』負橐行三舍，爲關卒阻而回，發橐中止有硯一，易酒飲之，起舞作喜鵲之歌曰：『閩山喜鵲少，越山喜鵲多。如何不歸去，其奈羅網何？』歌畢仰戶而死，時洪武七年冬也。玉塟之漳州西門外，天台林公輔爲作胡風子傳，其大略如是。公輔稱其生死如在己，蓋冷謙、張邋遢、周顛仙一流。

方孝孺

方孝孺，字希直，一字希古，臨海人。建文中文學博士。靖難兵至，首以身殉。沒後嚴禁文字，門人王稌藏之。傳有遜志齋集。

正學先生文，昌明博大，開闔自如，雖有小韓之名，實與大蘇相埒。潛溪學士贈詩云：『方生來海上，玉立而春溫。同餐太倉粟，共勘典與墳。漭蒼扣無始，溟涬窮無垠。宇宙所管攝，載籍所敷陳。終始鉤鉗之，若大樂建鈞。律呂按高下，宮商肅君臣。黃鐘壓瓦釜，庭燎滅鬼燐。以茲稽古力，可敵戡定勛。濡毫寫雄顥，勢足移峨岷。漏泄渾沌竅，出入造化神。盡抽神奇秘，不墮臭腐塵，所以自出之，愈見光景新。振古著作家，後先各繽紛。豈知萬牛毛，難媲一角麟！』葉夷仲亦贈詩云：『雄文細字塞巨帙，雅辭宏論開心扃。其險遏雲漢，其幽通窈冥。贍如戈甲積晉庫，奇如盤鼎擕商銘。麗如勾芒青春布花卉，壯如豐隆白日驅雷霆。千流萬派怒奔放，終然帖帖趨東溟。持以用世，不啻如養生之穀粟，濟疾之蓡苓。直須上追虞書媲周雅，於以作春秋之羽翼，爲禮樂之藩屏。』其傾倒也至矣！說者謂先生詩非所長，然五言熟精選體，當在潛溪華川之右。其談詩絕句云：『舉世皆宗李杜詩，不知李杜更宗誰？能探風雅無窮意，始是乾坤絕妙辭。』又云：『前宋文章配兩周，盛時詩律亦無儔。今人未識崑侖派，卻笑黃河是濁流。』又云：『天曆諸公著作新，力排舊習祖唐人。粗豪未脫風沙氣，難抵熙豐作後塵。』其意蓋瓣香東坡居士也。予謂先生宜配食孔子之庭，嘗贊柯納言聳疏請于朝，廷議以先生但能成仁，不可謂道學，且秖有文集，而無語錄，以是抑之。納言幾獲罪。不知語錄，乃浮屠家法耳。祀典闕如，不能無望于後之君子。

黃子澄

黃子澄，初名湜，以字行，更字伯淵，分宜人。洪武乙丑賜進士第三，除編脩，歷脩撰，累官太常寺卿，兼翰林院學士。靖難師入，磔死。

太常受易于歐陽貞，受書于周與學，受春秋于梁寅。初謁寅時，寅令其作枯梅詩，立就，甚異之。詩云：『百千年樹未全枯，三五箇花何太疎？聞道石門春意動，不知曾有暗香無？』石門，寅所居也。

練子寧

練子寧，名安，以字行，號松月居士，新淦人。洪武乙丑賜進士第二，授翰林院脩撰，陞副都御史工部侍郎。建文時遷御史大夫。靖難師入，不屈死。有金川玉屑集。

革除詩文之禁，甚於元豐，然遜志之集，金川玉屑之編，久而日星不滅也。是編，至正德中始出。其詩娟秀妍雅，七言如『丹梯下壓龍蛇窟，鐵鎖高懸虎豹關』，『司馬豈無乘駟日，終軍又是入關時』，『旋沽南石橋邊酒，走送東風江上船』，『一水東來通漢沔，諸峰西上接岷峨』，『殘碑墮淚空秋草，折戟沈沙自夕陽』，『飲馬窟深泉脈暖，射雕風急雪花寒』，『天垂鉅野河流急，秋盡江南木葉疎』，『莫怪風流謝安石，未應憔悴沈休文』，皆泠然可誦。

王叔英

王叔英，名元采，以字行。黃巖人。洪武末，爲仙居教諭，陞漢陽知縣。建文元年，召爲翰林脩撰。靖難師逼江，奉詔募兵，行至廣德，自經於玄妙觀。有靜學齋稿。

先生令漢陽日，遺書希直云：『凡人有天下之才固難，能自用其才者尤難。如子房之於高祖，能用其才者也。賈誼之於文帝，不能自用其才者也。天下之事，固有行於古而亦可行於今者，如夏時周冕之類是也。亦有行於古而難行於今者，如井田封建之類是也。可行者行之，則人之從之也易，難行者行之，則人之從之也難。從之易，則民樂其利，從之難，民斯受其患矣。此君子用世，貴乎得時措之宜也。』可稱希直諍友。白首同歸，不渝霜雪，古人哉！

周是脩

周是脩，名德，以字行，泰和人。洪武中舉明經，由霍邱訓導，歷周府紀善，改衡府。靖難兵渡江，入應天府學，自經死。有芻蕘集。

紀善詩最傳者，長安古意一篇，李時遠云，可與初唐四子相埒。近陳臥子論詩甚嚴，選明三百年詩，寥寥數卷，是篇特見錄。亡友陸麗京亦亟稱之，云是『神龍、景雲以前風調。』予謂此等詩，但似古人骸骼，無關性情，就芻蕘集中擇之，不若牧童謠一首，猶存張、王遺韻也。其辭云：『遠牧牛，朝出東溪溪上頭。溪頭草短牛不住，直過水南芳草洲。脫衣渡水隨牛去，黃蘆䬃䬃風和雨。老鴉亂啼野羊走，絕谷無人驚四顧。寒藤枯木暮山蒼，同伴相呼歸又忙。石稜割腳茅割耳，身上無有乾衣裳。卻思昨日西邊好，曠坂平原盡豐草。短蓑一臥午風輕，長笛三吹夕陽早。』

程本立

程本立，字原道，崇德人。洪武丙辰，以明經薦，爲秦、周二府引禮，謫雲南馬龍他郎甸長官司吏目。建文初，徵入翰林，陞僉都御史。靖難兵至，自經於應天府學。有巽隱集。

建文諸臣，文莫過方希直，詩莫過程原道。希直之文，取法昌黎，下亦不失爲蘇子瞻。原道之詩，刻意杜陵，下亦不失爲陳簡齋也。

茅大方

茅大方，字希董，泰興人。洪武中，爲淮安府學教授，擢秦府長史。建文時，官右副都御史。靖難兵至，死於難。有希董集。

希董集流傳未廣，集中如『萬山入漢秦關險，孤棧連雲蜀道難』，『縱使火龍蟠地軸，莫教鐵騎過天河』，『花間鶯避春城仗，林杪僧歸晚寺鐘』，『萬里不來青鳥使，千年空老碧桃花』，皆佳句也。

胡閏

胡閏，字松友，鄱陽人。舉秀才，授都督府都事，進經歷。建文中官右補闕，陞大理少卿。靖難師入，不屈死。

長陵靖難，受禍者莫慘於正學先生，坐方黨死者，相傳八百七十三人。其次黃太常，坐累死者，族子六十五人，外戚三百八十人。若胡大理之死，郡志稱其族棄市者，二百十七人，坐累死者數千人。妻斃於獄，有『把與狗喫了』之旨，載奉天刑賞錄。不知何以若是慘毒，有過於方、黃者！國史既沒其實，不可得而詳矣。大理少與吳存輩講業長沙王吳芮祠中，畫一松於壁，題曰：『蒼虯出壑。』系之以詩云：『幽人無俗懷，寫此蒼龍骨。九天風雨來，飛騰作神物。』太祖平陳友諒，下饒州，過而見之，喜甚，問得其名。及舉秀才入見，帝曰：『此題詩鄱陽廟壁者邪？』因令通籍，不遺一善若此。

劉璟

劉璟，字仲璟，青田人。基次子。授閤門使，尋爲谷王府左長史。靖難師入，稱疾不起。下詔獄，自經死。有易齋無隱二集。

仲璟爲伯溫仲子。洪武辛未，攜兄子廌詣闕，帝命其襲父爵，仲璟謝曰：『有先兄臣璉之子廌在，不敢越禮。』乃設閤門使處之。天台盧廷綱稱其詩云：『酒酣落筆詞愈工，命意不與常人同。清如冰甌玉盌貯繁露，和如大廷清廟鳴絲桐，疾如黃河怒風卷濤浪，麗如錦江秋水涵芙蓉。』譽之未免過實。

高遜志

高遜志，字士敏，蕭縣人。徙居嘉興。洪武初，召脩元史入翰林爲編脩，累遷侍講學士。建文時，加太常寺少卿。靖難後，死永嘉山中。有嗇菴遺稿。

高季迪送唐處敬序云：『子世居吳北郭，同里友善者，惟王止仲一人。十餘年來，徐幼文自毗陵，高士敏自河南，唐處敬自會稽，余唐卿自永嘉，張來儀自潯陽，各以故來居吳，而皆與予鄰，於是北郭之文物遂盛矣。』是『北郭十友』，其初士敏、處敬與焉。其後徙居檇李，是以季迪懷十友詩不及也。太常之死，傳聞[空白]異辭，革除遺事及吾學編皆云：『靖難師起，存沒無攷。』劉琳拊膝錄謂：『盛庸兵敗，自經。』柳琰嘉興府志謂：『卒于官。』趙太守瀛撰嘉興圖紀稱；『太常卒諡文忠。』彭比部輅亦云，未知何據。亡友蔣之翹楚穉，嘗出其族譜，有遠祖兢，仕讓皇帝爲文淵閣侍書，實太常弟子。有祭太常文，其略云：『歲在壬午九月晦，吾師士敏高先生卒，師以國破家亡，遁影東甌雁蕩山中，頹齡疾苦，僕從竄逸，隻影自矢爲西山餓夫。天假之合，小子兢亦以未死之身，來偷息於此，相對若夢寐，淚涔涔下，侍吾師厪五十日。吾師竟長逝，就瞑之頃，指畫恨字，既而曰：『復何恨？』復何恨者，正吾師泣血椎心萬古耿耿之長恨也。兢窮塗無以成禮，林有巨木遭伐，其腹枵然，乞諸樵叟，斂而埋之芙蓉峰北。鳴乎！天降喪亂，蕭牆禍起。君國殄瘁，臣所當死。博浪無椎，環柱失匕。遁跡空山，潔身以竢。邂逅之間，師師弟弟。命之窮兮，師疾不起。爲營一壞，山崖水涘。杖履莫追，涕泗曷已！』然則金川門師入之後，太常自潔其身遠遯，未嘗卒于官。其詩有云：『生死尚無懾，寵辱何足驚。』蓋矢之有素矣。列朝詩集據鶴林集云：太常作周尊師傳，後題『洪武三十五年，歲次壬午春正月初吉，前吏部侍郎太史河南高遜志。』又祈雨詩後書云：『河南高遜志，大明洪武吏部侍郎。』因疑革除之後，不署建文職官，故稱洪武。第壬午正月，靖難師尚未渡江，讓皇帝猶在位，豈有預書洪武三十五年之事乎？攷革除之命，是年七月始下。則二書題名，蓋出於道士，未足依據也。嗇菴遺稿詩文各一卷，太常十世孫佑[⿰金已]博采成編。

蔣兢

蔣兢，字維敬，自宜興徙嘉興。建文初，舉人才，授文淵閣侍書。

建文諸臣，自吾學編、名山藏副書、史待、史竊、史概而外，黃佐有革除遺事，高璧有幽光錄，袁祥有建文私紀，陳洪謨有革除編年，許相卿有革朝志，陸時中有建文逸史，姜清有秘史，王會有野史，袁褧有奉天刑賞錄，劉琳有拊膝錄，屠叔方有朝野彙編，宋端儀有革除錄，朱睦𣚃有遜國紀，林塾有革除史補，郁襄有革除遺忠錄，杜思有革朝遺忠錄，鄭應旂有革朝遺忠列傳，張朝瑞有忠節錄攷誤，徐即登有建文諸臣錄，焦竑有遜國忠節錄，汪宗伊有表忠錄，趙士哲有建文年譜，趙啟元有遜國續鈔，錢士升有遜國逸書，陳仁錫有壬午書，朱鷺有建文書法擬，劉廷鑾有遜國之際月表，曹參芳有遜國正氣紀，周鑣有遜國忠紀，周遠令有讓皇帝本紀，高世豐有盡心錄，以及奉天靖難記、建文事跡、建文君臣逸事、革除漫錄、革除紀遺、遜國臣紀、群忠事略、就義編，紀述者不爲不多矣！然類皆惑於從亡致身二錄，舉凡河西傭、東湖樵夫、雪菴僧、補鍋匠，一一以姓名實之。而吾鄉若姚侍御瑄以姦黨誅籍，見成祖實錄，顧諸書反不及焉。又北平所司州縣官，以靖難師起，棄職遠避，有朱寧等二百一十九人。寧亦未有登載者。至於侍書之葬其師，則諸公所未及知也。予嘗面請學使者，以程公本立、姚公瑄、楊公任、高公遜志，建四忠祠於嘉興，而以侍書配食於高公之右。學使者諾而不果行也。世有主持風教者，表忠之典，冀吾黨君子留意焉。

鄭桓

鄭桓，字居貞，歙人。洪武中舉明經，官至河南左參政。永樂初，坐方黨死。有閩南、關隴、歸來、檜庭諸稿。

侯城取友於林公輔、鄭居貞最親。故其詩云：『雄文不見林公輔，病眼荒荒何處開。』又云：『每懷樗散鄭司戶，喜看杞梓作孫枝。』又云：『林鄭爲文學我家，波瀾議論闊無涯。』又送居貞入成都詩云：『兩生萬里來，講道慰寂寞。寧知事多忤，重使欲離索，林也前歲歸，重來忘曩約。鄭子今復去，南行踰巘崿。疑經待同勘，蕪史期共削。相須左右肱，理勢不可各。金門盛才彥，德星耀井絡。翽翽白鳳群，豈復少一鶴？』蓋居貞有『翩翩紫鳳雛』一篇贈侯城行，故答及之也。遣意詩云：『相對靡俗言，共譚止書詩。遐情或深契，歡笑同解頤。於心有至樂，天地亦可遺！』贈別詩云：『丈夫平生懷，豈惟安其身？』則以古道相勖矣。侯城遇林鄭，殆弟子而兼朋友者。居貞坐方黨死於南京，其餘弟子未至作瓜蔓抄也。鄭詩傳者無幾，林尤罕見。曩在都日，梁溪顧梁汾典籍，得其手抄文集，塗乙尚存，尋歸之崑山徐氏傳是樓，惜未及謄其副，至今耿耿於懷。侯城高弟，惟王叔豐最傳。誦集中感舊詩有云：『杯酒論心有幾人，天台張穀舊相親。』『精通八法楊文遇，暗誦五經陳用中。』『立言溫粹懷陳采，肆筆縱橫憶鮑岡。』寫懷有云：『伯尚庭前傾竹葉，用中宅畔看梅花。』假有好事者，爲之著錄，以之配食於木未祠中，亦勝舉也。

葉見泰

葉見泰，字夷仲，臨海人。刑部主事。有蘭莊集。

夷仲，侯城之友。其贈侯城詩云：『我友方濟寧，有子字希直。』而侯城集中，有祭葉主事文云：『昔我先公，與公最懽。我爲童穉，輒觀公文。謂公名人，非我敢見，乃辱愛知，不我愚賤。譽我勉我，待以友朋。再薦而起，實忝同徵。舟行千里，連牀接膝。飛觴賦詩，樂意橫溢。』蓋論交在紀群之間者也。